黎明不至(5)
幕布之上播放着高亢的进行曲,影片早已结束,座上的人却没有多少起身。
原先也有戴好帽子准备离开的,一回头发现大多数人还坐着,便又把帽子摘下来,坐回去看着前方。
这是一部抗日色彩非常浓的影片,明楼没想到它能在上海这种地方明目张胆地上映。
梁质夫的死唤醒了主人公的热血和斗志,也使他有些不能平静。
他想到石先生的一番话,想到自己的家,想到古书上所谓的乱世之争,外寇来犯。长久以来只为明家产业和家人安宁的心愿仿佛受到了触动。不。不是说他不再将其当做生命中最重要的责任,而是除此之外,仿佛还有别的东西在觉醒。
曼春诧异地看向明楼,轻轻地晃动他的胳膊。师哥脸上的神情仍然淡淡的,但眼睛里却有翻腾的浪。她有些陌生,也有些不解。
今天的电影不够浪漫,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师哥。”她轻声喊他,却在凑向明楼的时候突兀地捕捉到一丝风声。
她本能地往后闪身,两手一紧将明楼的胳膊捏地生疼。明楼吃痛回神,与她一道朝着风声袭来的地方看过去。
一只猎隼正叼着一团白色的毛,歪头侧立在他右肩上。
白毛飘飘洒洒地下落,还未落地便散成了光点消失不见。
是什么人的精神体。
他和曼春面面相觑,伸出手指来尝试去勾挠猎隼颈间的绒毛。猎隼只扑棱了一下翅膀避开,便凭空消失在他们眼前。
曼春几乎是立刻起身要放出红狐搜寻,明楼按住她的手握在掌心,安抚性地拍着她的手背。视线却在四周逡巡查探。
“在暗。不要急。”
况且是敌是友是误会,他们一概不知。贸然起身反而暴露目标。
曼春着急地盯着师哥:“万一是杀害爸爸的凶手呢?!”眼神里有不知所措的慌张,铺天盖地的恨意,和毫无保留的信任。
明楼将她揽进怀中,笑着揉她的头发。
“师哥在。”
他第一次不敢直视眼前的小师妹,她眼神里那种盲目的信任和完全不自知的恨意让明楼心惊。
他静下心,铺展精神领域,用图景丛林的枝叶逐步覆盖放映厅。
无异样。
就在他要延展领域的时候,厅门处有迅疾猛烈的反弹扫开他的监控。
明楼的精神屏障回应出刺耳的风声,从反弹那处凶猛地掀卷而来,他心下一惊,隐在图景丛林中的王蛇倏然而起,蛇信半隐在口中,朝着反弹的飓风甩尾扫去。
卷起的飓风碎裂在半途,尘土之后一抹雪白色消失不见。
明楼没有再追。他撤回查探,松开怀中的曼春低头看她。
“除猎隼之外,还有只雪狼。”
曼春紧紧抓住他的西服领边:“看清什么人没?我的感官触觉被扰乱了,那个向导一定受过特训!”
明楼歉意地看着她:“我们跟他们比起来差太远,只来得及看清那个哨兵的精神体。”
曼春的眼中涌上明显的失望和委屈,忽而又想到什么一样:“那师哥,他们发现你了吗?”
明楼摇头:“及时拦住了,我们没暴露。”
曼春像是松了一口气,喃喃了句“那就好”,将自己的头重新贴在师哥的胸口。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在刚才猎隼停在他们面前时,他们在对方那边已经不是普通人了。明楼看着怀里的她,识别不清自己心里的滋味。
影院里的大家开始三三两两地起身离开,他就那样让曼春靠着,掌心覆在她的脑后安抚着。其实本无意在这种场合动用自己的向导力,方才的猎隼和雪狼应该只是一个巧合。他和曼春不会是他们的目标。曼春却因为他父亲的死,而日渐变得多疑和小心,常常会因为风吹草动便觉得有人要对她家不利。
她才十八岁,原本是个被护在手心里的明珠。是他夺走了呵护她的那份羁绊,他必须找个时间,将所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恨也罢,他早该这么做。
回到家中的时候,大姐在客厅里和吴妈有说有笑地织着毛衣。阿诚将拖鞋放在他脚边,从他手中接过脱下来的风衣挂在门口衣架上。
明镜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换鞋的他:“干什么去了?”
福伯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咳嗽了一声俯身将果盘放在茶几上,选了一个背对门口的位置站在大小姐旁边。
阿诚看一眼大哥,默默地去厨房热饭。
明楼笑着走过来,两手搭在大姐的肩膀上,眼睛瞄着二楼大姐的房间殷勤地捏肩问道:“明台睡了?”
明镜放下毛衣反手打他的手背:“少转移话题,跟谁看电影去了?”直直瞪着他。
他斜一眼福伯,明镜又催他:“你看福伯也没有用。还想着能一直瞒着我呀?什么时候的事了,是什么样的女孩子呀?”
阿诚用托盘盛着一粥两菜从厨房里出来,走到餐桌旁一一摆好。
明楼像是得救一样眼睛放着光从大姐身边跐溜过去,拎起勺子舀一口粥吃着:“过几天带给您认识,您再给我点儿时间。”
阿诚将椅子拖开一些,明楼顺势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夹一口菜:“好吃。吴妈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背对明镜他们吃起来。
明镜白了他一眼,和吴妈笑一笑,继续拿起毛衣勾着:“那是阿诚的手艺。我就看你能拖到什么时候。下周。下周再不老实交代,你也别回来了。”
明楼自动无视后面的几句话,只是抓着第一句惊讶地看向阿诚。吞下粥菜之后,敲着盘边笑问一旁的阿诚:“能主厨了嗯?”
阿诚抿唇笑一笑,径直回书房写作业。
明楼舀粥喝着,余光顺着阿诚一直追到书房门口,恍然发觉他的哨兵已经开始出挑,再过几年都能绑定了。
这真是这些年月里最让人期待的欣喜。
他将目光从阿诚的身段上漫不经心地挪回来,夹菜吃了一口。
灯下的两人影绰相叠,室内唯有翻动书页的声音与笔尖划过纸端的响动。
明楼抬起头,将笔夹在指间看向一旁坐着的阿诚。
阿诚如有感应,抬头无辜地朝他眨着睫毛:“渴了吗?”便要放下手中的书起身。
明楼制止他,将他按回座位上,撵动手中的钢笔:“聊聊。”他能察觉阿诚身上的疏离和克制,从他进门就有,跟榭炸毛的时候差不多。
阿诚呆愣愣地看着他,半晌才像下定决心一样松一口气:“知道跟您约会的女孩儿是汪小姐的话,大姐不会饶了你的。”神情老练,像是情场高手似的一派澄澈地看着他。
明楼看着阿诚的这副神色,没留神笑了出来。他咳嗽一声,逗他:“大姐平日里凶巴巴的看起来很不讲情面,但如果我认定了是曼春,坚持反抗,说不准她最终会接受。”说话时,始终盯着阿诚的眼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些慌张和不安来。
可阿诚咬了咬下唇,表情反而变得更加真挚:“您只是喜欢她,并没有认定。”
明楼愣怔住,指间的钢笔也被他轻轻地放在桌上。
他覆住阿诚的手背,慢慢地抬起来握在掌心里,笑:“你知道?”
酥痒柔软的触感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伸展,明楼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多年前他刚觉醒的那个午后。情感有如实质从他和阿诚的周身飘散出来,丝丝缕缕地碰触他的脸颊、指尖、发梢,他拉起阿诚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又问一句:“哨兵,你知道?”
阿诚的五感变得极轻极淡,仿佛就要消散在这声问话里,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大姐曾经提到过的信息素散发和吸引。应该不可能。他和大哥都还没有到年纪,没有这么早。
可这么美妙的宁静,对身为时刻处于克制状态的哨兵而言,究竟是怎么出现的。单纯属于大哥的向导治愈力吗?
他看着他的向导,果决而勇敢地回答:“是,您是我的向导。不会认定别人。”
明楼笑着侧吻阿诚的手背,眼睫垂下来,从阿诚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弯起的嘴角,和睫毛映在脸上的斜影。颤如薄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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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改动了大纲和前后一些内容,希望能讲出自己心里的故事~
还在等坑的小伙伴,鞠躬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