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黎明不至
明诚猛地站起身来,翻过面前的报摊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
正是黄昏,人们下班回家或者前来采买晚饭食材。伊尔斯路上行人杂乱,交谈和讨价还价的声音比比皆是。车流混合在拥挤的人群中,司机等得实在不耐烦了就猛按方向盘,喇叭一声盖过一声。
明诚小心谦逊地拂开人群,将手中的书举在头顶以防不慎刮到蹭到旁人。被他挤开的人有回头骂他不懂事的,也有白他一眼继续走自己路的,但大多数人还是对他回之以礼,笑着看一眼这个行色匆匆的学生少年。
明诚没有时间停留。
他要在下午六点二十电车在这条路段拐弯的时候待在街道对面的书店,在那里等着,不能过早,也不能过晚。
他看了看表,六点零七分。刚才的电车鸣声从前面路段传过来,下一趟就是了。
明诚终于挤出人群,来到较为宽敞的地方。他将书本夹在腋下,整理一下校服的领口,这才从人行道走到对面,拉动门上的铜铃。
店员将门打开,看一眼明诚和他手里的书,笑着招呼他进店:“这么快就看完了?”
明诚朝人笑一笑,点头侧身进店:“写的实在太好,一时忍不住贪看了几日。”
他将书取出来平放在柜台:“先生这里还有新的译本或者作品吗?”
老板在里间煮茶,见是明诚,提着茶壶走出来笑着摇头:“所有的好书都被你扫荡一空了。总是偷偷溜来我这里看书,不好好完成学业,当心你大哥知道,家法伺候。”
明诚温和地笑,上前接过老板的茶壶,从桌上取出茶杯添入一点水,拿起来在手中绕一绕清洗浮灰。
“要是大哥真的怪责起来,我就如实地讲,阿诚之所以怠慢其他先生而独独跑来这里蹭书,完全是石先生您的思想美味可口,让人触之便不能忘。”
将残水倒入旁边的漱口盆中,倒满一杯欠身递给石先生,调皮地笑。
石先生接过来朝店员埋怨:“看见没。我这两个学生,嘴皮子一个比一个厉害。对我这个老师啊,也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明诚抿着嘴笑,将茶壶放在桌上的托盘中。
电车的鸣笛声从远处传来,明诚转过身来看看店外,人群擦肩而过,提菜的与骑着自行车急速拐弯的相撞,彼此停下来点头哈腰地道歉。
有私家车的声音,到处都是。
明诚上前一步走到门口,一手放在柜台上。透过书店的窗户,在车流中寻找他的目标。
他的瞳孔凝聚收缩,外面的一切都变得慢下来,车牌在他这里十分清晰,扫一眼便可辨别是与不是。他倾耳听着,车内人的交谈声隐约可以听个大概。
“看什么呢?”
石先生的声音突然响起。
明诚一顿,外面的一切又回归原位。他闭上眼口中轻轻地吐气,电车的声音终于临近。
明诚转过身来,朝着石先生笑着行礼:“看可以带我回家的电车什么时候能到。”
店员和石先生都朝外看了看:“平常这个时候会有一辆。哦来了。”
明诚点点头,扶着书店的门向他们道别:“那我过几日再来,先生一定要帮我留着书。”
石先生朝他摆摆手,做出撵他走的样子。
明诚朝二位各一笑,推门出去。
他重新凝神,拂开行人往前疾走的动作在此刻的他做来简直就像是在慢条斯理地掸灰。四周声音杂乱,他将听入的信息快速地进行择取和筛选,无用地便直接屏蔽。这听起来很难做到,但对于身为有向导在身边的哨兵而言,实则十分轻而易举。明诚的唇角勾起来,扫一眼角落处停着的那辆黑色奥斯丁汽车,明楼正闭目靠在那里,为他的哨兵构建着筛滤网和牢不可破的精神屏障。
明诚收回视线,将袖口中的刀片取下来夹在指间。
汪世岚与商会元老秦先生交谈的声音从左边行道第四辆车里传来,阿诚能透过车窗看到他脸上的笑,和他笑时带动的颤动的喉结。阿诚伸出右手向电车示意,挥动,刀片从他手中疾速飞出,从开着一条缝的车窗那里嵌入汪世岚的颈部。
他的笑猛地僵住,有些不知发生什么的茫然在眼睛中涌上来。
秦先生看他神色不对,正要问他怎么了。
却见汪世岚左手摸上自己的脖子。
血从被划破的颈动脉那里流下来,染红了指缝和他的左肩衬衫。秦先生猛地往后急撤,忙着喊司机停车。
司机疑惑地停下来,转脸看车后座上的两位。瞬时惊讶地半起身:“汪先生!”
人群本来就拥挤,没有人注意原本龟行着的汽车为什么突然停了下来。
路段依然嘈杂,混乱。
明诚拉住电车的门扶手,踩着踏板上去,他将手中的车票交给售票员,眼睛四处在车上寻找空余的座位。电车开动,他身子不稳地前倾,不小心踩到一位抱孩子妇女的脚。
明诚歉意地朝妇女笑,小心地躲过车上横竖乱放的菜篮和麻袋,绕到车后门前握住扶手。眼睛不经意地掠过电车后一辆停下来的车,随即收回视线看着前方。
这一年,明诚十五岁。
在明楼原先的高中就读,因学习成绩优秀,破格跳级就读高三。
明楼家仇得报。
而黎明,还远远未至。